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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總是健忘,忘了過去忘了未來,只記得該擁有多少利益。在我仍擁有記憶的時候,頭前溪的旁邊遠本有整片的水田,在不知不覺中幾被鋼筋水泥取代,築起的磚瓦樓房漸漸取代稻米農作,一間接著一間直到你看不見遠方的山巒,聽不見潺潺的溪水。這一切都發生在我有記憶的時候,但等我升上了大學為了找到自己,才恍然發現一切的轉變,景物的汰換似乎在一瞬間就面目全非了。小時候對農田的印象如同老舊的膠捲電影泛黃、模糊。飽滿的稻穗搖曳在金黃的夕陽,水渠裡的魚蝦田螺慢慢悠悠的,這些形容詞都是在教育的過程中模仿而來的,當下其實都僅是些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,不需要華麗的形容鋪張的描述。最後一次到田裡玩耍是什麼時候我也記不得了,只知道某天放學媽媽跟我說家裡的田地徵收去蓋高速公路了,因此得到一筆錢呢,我不曉得家裡面對此事的情緒,但我從此也沒聽過一絲的抱怨,當然也不曾想過這可能成為哀傷的回憶。

我們都很擅長遺忘,遺忘過去遺忘未來,只在乎眼前的現實。上了國中開始明白讀書的重要,考上高中考試成了讓人喘不過氣的壓力,縱使大學不想讀書但還是得拼命畢業。十幾年過去了,正如白駒過隙無聲無息,在書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過去了,在盲目的前進中過去了。太多來不及注意的細節和難以掌握的未來,在某個時刻才明白最渴望的卻是最單純的自己。走在河濱的高架橋下,這裡曾經有塊田,一塊伴我度過最天真時光的稻田,但其實遛狗的我沒有產生一絲惆悵,隨著開發故鄉變得熱鬧繁榮,在如此刺眼的場景怎看的見細節裡的魔鬼。

土地這個詞彙曾幾何時擁有了意義,從斯里蘭卡回國的當天,大埔張藥房被拆了,每一次出國其實都很懷念台灣的美好,在這樣的反差下看見新聞衝擊格外強烈,我無法置信的去了現場,原本以為我能當個旁觀的記者,但那是我第一次為了土地哭泣感到無助。從此我害怕怪手,當它挖下了巨大的窟窿,輾過青綠的稻田,伐倒蔥鬱的山林,渺小的人只能筋疲力竭的哭泣。隨著公平正義的美好幻想破滅,那些存在課本中的理想被阻擋在現實的暴力前面,有些東西失去就回不來了,正如社會的自我感覺良好。大地母親,對這個形容有深刻感受的人或許不多了,住在房屋高樓裡面對社群網路,親近自然儼然成了奢侈的需求,泥土的觸感氣味似乎不存在我們的記憶中。有一天我也會衰老、等待身體機能漸漸地失去,期許自己不會過著複製貼上的生活。都市裡的爺爺和奶奶仍想著能有一塊讓他們關心的田地,都市裡的阿公和阿婆仍想著有一片茶園能讓他們隔山對唱,都市裡的fufu(阿美族語祖父母)仍想著哪天能回到山林祭拜祖靈,土地給人個安全感,不僅是居住、農作和記憶,更多的是人身為動物對自然環境與生俱來的熟悉。

那天起家中開始擺起水族箱,養了幾隻病懨懨的金魚,關心起門口盆栽的生長,我沒有發現這一切不是僅是生活的轉型,而是童年完全的失去。家鄉的土地其實一直都在,只是用途變了,所有權變了。當我的影子漸漸消失,佇立在童年的對角線,這是一塊沒有土地的記憶,因為我們在現實活的那麼用力。

僅獻給和我有相似成長經歷的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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